回陶公
没想到陶公会很认真地回复我的帖子,让我顿时感到诚惶诚恐。
陶公写就的长篇论述委实让人着迷。虽然早就对陶公的博学略有感知,但没想到陶公居然能如此浑似天然地引经据典广引博证,不得不让小弟叹服。
受到启发,我也像就陶公所开启的话题说两句。
陶公从我所写的当下社会风气的浮躁开始,引申到了群众的力量与革命的前兆,这是我一直想深入研究但没那么多功夫和胆识涉及的地方。尤其是那条“群众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论述,实在是深得我心。
诚然,从历史的各个角落来看,群众的力量的确是磅礴无匹的,但在这里我却对陶公的论述略表疑虑。
群众的力量,实在是让我不得不联想到热力学系宗。对于一个处于高温或者一定高的温度状态的系统而言,它的各个部分都可以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力量。比如说用微波炉煮纯净水,就会到达传说中的“超沸腾”或者说“过沸腾”状态,从而在外力导致的水平面波动下爆发出强大的水蒸气与炙热的水滴。还比如水流系统,科学家们已经实现了在一个家庭游泳池中用普通一起创造出滔天巨浪的能力——那是一种很特殊的非线性波包系统,极具破坏力,与海洋中的巨浪是一个性质——科学家由此来揣度百慕大三角之谜。
这些例子都具有一个共性,就是在看似稀疏平常的系统中蕴含了威力惊人的能量,一旦被触发,就足以毁天灭地。
天地为刀俎,万物为鱼肉。在天地大力面前,人类实在是显得渺小啊。
人类社会也是这样。
所谓人类社会,说到底是以群居动物为主体、独居动物为点缀构造出的一个智力与情感的博弈网络。这样的网络也可以视为一个庞大的系宗,所不同的是,这个系宗具有某些特殊的作用个体。真要做比较的话,更加类似于物理学中的小世界网络。
以群众为基础,政客作为群众导向者,这便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特性。
而人类社会的真实力量,便是蕴藏在群众这个底层建筑之中的。
因而,一旦群众的力量爆发出来,自然可以有下而上地颠覆整个人类社会。
但问题在于,群众的力量是盲目的从而多半时间是在相互抵消的。
这点就和热力学系宗一样——一个气体系统虽然蕴含了大量的能量,但从整体上来说却依然是很“静态”的,只能从对外的压强上看出一点“反抗”的特征,远不如滚动的小钢珠来的“动感十足”,虽然它虽具有的能量往往可能超过小钢珠数十甚至数百倍。
人类社会亦是如此。
群众的确具有力量,但是在一个明确有力的导向者站出来以前的力量是朝着四面八方的,没有凝聚力,有的往往是扩散的效用。而在这种时候,尤其是在当Governer站在群众的对立面的时候,有人就可以通过别有用心的引导来疏散甚至于化解这股强大的力量。
从这点来说,陶公所言的最强大的群众力量本身并不显强大,反而会被相对来说渺小的个体政客的力量所左右。这点,和太极所谓的“四两拨千斤”是异曲同工的。
因而,在我看来,陶公所述之群众力量的最强大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实际运作中,却只能退居次席。只有当外界的压迫留给系宗的生存空间实在太小的时候,这股无目的的盲目之力才会在各个方面都举起反抗的大旗。中国历代的农民起义无不如是。
说一个现代的例子,那就是网络。
中国的网民在这两年来力量逐渐强大了起来,甚至于在某些现实世界的事件发展中还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极度讽刺的是,这个作用往往是与某些Governer,或者在当下可以称呼为Special Aristocracy,相对立而存在的。许多事件在Governer而言是被封锁的,但是在网络上却被那些Shitizen所揭开。
网民的力量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这个力量是很容易被误导甚至于退散的。
就比如说两年前的家乐福事件,甚至于5年前的抗日游行,网民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煽动从而做出暴行。我们不能说反对这种暴行是不爱国,也不能说暴行是不爱国,但当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被煽动到过分的地步之时,这种行为便是有失偏颇的,沙文主义的政客或者某些蓄意破坏社会秩序的人士便可以利用这股力量,化为己用。这里无意于为现在的Special Aristocracy们开脱罪责,当一头叫一声赏一根骨头的五毛犬,而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可见,群众的力量的确强大,但很容易就被操控,被他人所利用。
同样的,群众的力量还很容易被化入虚空。
就比如之前所说的网络Shitizen揭露某些事件,甚至于采取人肉的现实手段来跟踪追访。但这些事情往往最后都不了了之,而究其根本其实很简单,就是Aristocracy们再抛出另外一件安全不相干但是很能夺人眼球的事情来,原本的事情就立刻不了了之了。
还记得当年对北方打死警察的案件的追踪吗?最后如何?还是不了了之,因为Shitizen们有了别的值得Follow的事情了。
这便是在网络时代的太极神功。
从这点上来说,Facebook其实最大的功绩在于,我们可以从它之上的庞大用户群来研究一个news可以传播多广,以及在多少时间内被人抛出视野。这对于未来的政府舆论操盘手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Web2.0的到来已经毋庸置疑,而在未来更加Virtual-Reality相互渗透交融的社会中,从网络层面发动的舆论导向将能更快的影响与引导大众思潮。
还记得2006年的Doctor Who最后几集中穿越到平行宇宙的故事么?未来的众人都会植入一个接受新闻与社论的耳蜗,从而连笑话都是全英国统一的。这样的社会是政客们的乌托邦,也是政客们的地狱——天堂与地狱往往就是如此毗邻——当你朝着获得一切的方向而迈进的时候,那就是天堂;而一旦你真的获得了一切,那就是地狱。
所以,上帝最初创造的能获得一切的伊甸园,对亚当与夏娃来说其实就是地狱,所以撒旦才会出现在那里诱使俩人偷吃智慧果。上帝如果要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满足他所有的欲望。
群众永远是茫然无知的,这点在古时候比如文艺复兴以前或者工业革命以前尤其明显。
在近代,当一次次产业革命将大众从剥削者们的劳役下解放出来的时候,也让人们接触到了更多的原本隶属于智囊的贵族们才能掌握的知识,而真是这点让现代的普通大众得以了解许多原本被认为极其合理的剥削制度。
从这点来说,产业革命也是一种智力束甲的解放,更是政客们LevelUp的挑战关卡。
群众其实就好比是装满炸药的火药桶。威力的确很巨大,但是如果少了政客这根导火索,火药桶也永远只能当作一个饭桶状的摆设,除了受潮发霉,为研究生物的地窖顽皮小男孩提供消遣无聊童年的美好回忆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有人说,是历史造就了英雄,还是英雄塑造了历史?这个问题其实也与群众与英雄的相对位置有关。
一般的人都会认为,是历史造就了英雄。没有陈胜吴广这两个人,在秦末也会诞生吴胜陈广或者张胜王广,等等等等。所以陈胜吴广不是关键因素,而是历史大势才是关键。
在我看来,这纯属扯淡。
历史是不能如果的,但历史是可以分析的。陈胜吴广的出现的确有着大量的偶然性,也有着所谓的“历史的必然性”,但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历史将彻底不同——既然如此,你如何能说历史的大势必然导致历史的未来面貌呢?
事实上,所谓的历史大势,其根本特性在于它指出了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的一种集体意志或者说社会思潮。大众们无法忍受苛捐杂税,所以才会在各地引发不满的情绪,这种情绪便化作了日后各地起义的种子。这就好比一个气体系统所处的温度,在苛捐杂税下,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热,而人们的生存空间却又得不到扩大,从而你会看到越来越高的压强,最终在某一处短板处爆发了。
但问题是,这都是在进入到关键时刻以前——在那关键时刻,事实上整个人类社会不是理想气体模型,而是一个相变模型——这关键的相变点往往只有少数几个个体来决定,这便是英雄。
所谓英雄,便是肩负着在那种历史大势的压迫下做出抉择重任的人。
反是不反?一个人的带头完全可能带动一群有心的人一起做出反抗压迫的壮举——但另一方面,如果他在此时选择隐忍,则有可能别人也就跟着按兵不动,从而错过了某个绝佳的历史机会。
我们不能说A在这个时候不做这个选择自然有B会去做这样的话,这是对个体智力、经验以及学识、视野差异的漠视。或许A不做的确有B会做,但做法将彻底不同,从而导致历史的走向彻底拐弯。
历史是由一个个关键时刻所决定的,虽然平时有其惯性,但那些关键时刻决定了历史的走向与拐向,这点无可否认。所以,英雄造就了历史,而不是历史造就了英雄。
回到群众与政客的话题中,也是如此。
群众在很大程度上的作用是体现出那所谓的历史大势。历史大势是群众思潮的综合,而群众则是历史大势的表象。但没有政客的适当导引,历史大势就只能是potential,而无法realize。
因而,一个强有力的Governer的首要工作,便是引导群众的思潮,化解群众的力量。
这点也可以说是历来皇帝与国王一直在做并且在不断研究的。
明清之时,顺应群众当官来改变时局的理想而重开恩科,为众人指明了一条可以改变自身命运的“明路”,从而让原本的不满情绪都化为了闯科举的意志,在无形中消磨了底层Shitizen造反的积极性——同时,还利用科举考的“教材”来实现对知识分子的洗脑,这不得不说是一招绝妙的仙人指路式。
知识分子历来是大众思潮的引领者,因而一旦控制了知识分子的思维模式,自然就能控制整个社会。
当下的公务员考试制度亦是如此。
一个强有力的统治阶级,它所要做的永远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控制社会思潮。
可以用舆论来控制,可以用教育来灌输,也可以用各种政策所体现的价值观来引导,甚至可以用宗教与科学来引领。
无论如何,一旦控制了社会思潮,动乱的可能也就被降到了最低,而且还能从中看出某些不安的因素,加以化解。
罗马皇帝君士坦丁承认基督教,这不仅仅因为基督教的理念在作战中有用(当时罗马帝国的士兵盾牌上都画着十字架以保佑,这点很类似义和团起义时的“跳大神”),更在于基督教已经被广为接受,而且其教义适合统治者统治人民。因而,一旦控制了基督教的领袖,那么信仰基督教的人民便被你控制了——这比直接控制那么多的人容易多了。
同样的,在中国,秦朝的焚书坑儒,汉朝的独尊儒术,唐朝的尊佛,宋朝的新儒学与理学,都是一样的意思。给人民以一个具体的图腾,让群众对其朝拜奋斗,然后统治者所要做的就是控制这根图腾。当下的高考制度、考研制度以及公务员考试,便也都是这个样子,与明清时期无异。用教育与仕途这根指挥棒指挥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这点不仅仅在平时如此,在发生动乱的“相变点”也是如此。
群众的盲目性在相变发生的时候尤为显著。大革命发生的时候,正是群众对旧的统治图腾放弃,追求新的图腾的“信仰转换”时期,此时任何一种与旧图腾不同而又能自圆其说来迷惑人的理念,都可能被人民奉为新的精神图腾,甚至于为其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后悔。
就比如说Communism与Socialism,都是如此。
事实上,从来都不需要过多地考虑什么阶级问题与意识形态,这些都是后人给总结出来的,却在总结的同时成为了一系列新的禁锢思想的枷锁。说到底,之所以会有强烈的不满与颠覆已有系统的冲动,其根本原因在于利益分配的不均衡,与谁压迫谁谁剥削谁无关。
你就说工厂主不劳动吧,但事实上一旦工厂里所有的机器都给工人们以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那这家工厂也就面临困境了,因为工厂主知道如何销售如何定价如何联系需要并愿意购买工厂所生产产品的人,而这些资料是工人所不具有的。而如果将这些智慧与信息都告诉每一个工人,那事实上每个工人又要忙于生产又要忙于别的事物,最后一样都做不好。西班牙与中国都有句(相似的)老话:追二兔者不得其一。
事实上,在工业化以后,原本并不明显的分工与模块化问题就凸显了出来,所以原本农业时代看似是地主剥削农民的关系在工业化时代并不完全成立。工厂主并不是“不劳动只剥削”的“吸血阶级”,他有自己的任务与工作。这里的真正问题在于生产所得利益的分配,以及权力的监督与约束。
自古以来的所有矛盾,基本都可以归纳为这两个,便是对利益的分配,以及对权力的约束。
钱与权,人类从古到未的永恒主题。
而人类的本性都是贪婪的,所以围绕这两个主题而展开的矛盾对立是永远不会停歇的,至少永远会有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这点就是Communism的创始人圣西门也同意:所有灾难中最甚的就是无政府主义。因而,马恩的科学Communism所指的最终目的无阶级差异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旦实现也就实现了自我的否定。
而无论Communism对错与可信性如何,Lenin提出的修改后的Communism事实上是正好符合了当时世界各地希望打破旧的利益分配格局的人们以斗争的希望,让人们知道通过暴力斗争是可以实现一个理想的乌托邦的——这便是一根精神上的图腾,虽然没人知道这个说辞是否合理,但没人关心这点,因为宗教是不需要去证明的,需要的只是虔诚的朝奉。
可见,无论Communism是否合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个问题不重要,对于革命的推行者而言这个问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说法具有足够的鼓惑力,足够的吸引力,看上去足够乌托邦,所以足以担当新精神图腾的重任。
只要如此,便就够了。
相比之下,Stalin的做法是控制思潮的另一路。他不是塑造一根图腾,而是采取了舆论控制等高压监控手段。接着配合上二战的胜利以及前几个五年计划给出的表面喜人的经济、军事与科技建设结果,自然能赢得他所希冀的个人崇拜。
归根究底,还是控制思潮。先拣出一根样子不错的木棍给人民当作新的图腾去朝拜,然后适当的舆论与信仰控制,就能实现稳固的统治。
当然,这是前期。到了后期,思潮控制的手段是截然不同的。
真正高明的政客,他所给予群众的是让他们相信自己是自由的,生活是有希望的。
这也是一种思潮的控制,但并不适合大革命这种相变时期。
总体说来,正是群众的强大力量与盲目性这两个基本特性,给了政客们广阔的施展拳脚的空间。
而现代与古代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们受到了更好的教育,有了更开阔的视野,有了更多的获得资讯的途径以及声张权益的渠道。因而,古时候的思潮控制手段在现代是需要重新严格审视的,否则将导致许多不安定因素。
当然,现代的某国还是有许多过去历史的遗迹的。这点事实上每个国度都一样。
某国人的最大“遗传痼疾”就是人本位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定势。在某国,其实从来都不是法治,是人治。群众总希望能有一个青天大老爷来为民请命主持公道,让自己的生活能得到更多的保障,而从来没想过要建立更完善的法律体系——当然,近来这种思潮有所改变,但具体到现实政策上,则几乎没有变化——那部《高温工作条例》还是50年前的,而最近几年有许多室外工作人员被活活热死。没人会去想要修改这部严重过期的法例,甚至于就是这部过期的法例也没能得到有效而公正的实施,其根本原因在于人们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电视机里经常能看到的包青天、狄仁杰、纪晓岚以及康熙乃至于小燕子和乾隆、和绅的身上了,却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去改变什么。
人们没想到电视剧都是艺术,而艺术是高于生活的。
人们也没想到电视剧都是理想,而现实与理想是有差距的。
人们更没想到这些电视剧都是某机构放出糖衣麻药,用来洗脑与控制思潮的。
洗脑并不是说机械呆板地讲述XX好XX棒XX亚克西,而也可以是让你看到“借古讽今”的影子,然后大呼过瘾,但同时也失却了抗争的动力,因为坚信会出现一个大烟袋来微服私访然后抓住贪官污吏无数的。
某国人从古至今都在人情中翻滚,所以生意都不是在办公桌上解决的,而都是在饭桌上。也所以,一遇到有关钱与权的利益话题,便自然地想到人情与烟酒,而不是其它。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无信仰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某国人的信仰事实上是与西方国家很不同的。某国人的传统信仰事实上是揉合了宗教与儒学、法家等非宗教的混合体,而且这种混合体还在很大程度上被帝王及其身边的权力专研者们任意修改过。这与西方大体上都以宗教为信仰,而且宗教本身并没有被过多地政治修改的局面是很不相同的。
从而,从这点来说,法律的神圣性在某国是必然会被弱化的,而相应被强化的就是帝权与皇权被长期输入导致的人本位统治。
看了陶公的帖子以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啊。陶公的论述只完成了一二,应该还没结束,很是期待。
希望这篇帖子别引来什么麻烦,不然作为身处帝都皇城的一阶Shitizen,说不定就就此化成一缕轻屁了。